一
俗话说:吃饱番薯熟,着暖六月六。那是指过去穷人长年吃得稀薄,穿得单薄,只有当番薯成熟的季节才能吃饱,等到六月六大暖天不需要穿厚衣的时候才能穿暖。番薯带给人们的希望是填饱肚子,是活命。老祖宗引种番薯的初衷就是“赖以度荒”。清人陈世元的《金薯传习录》中记载:明万历二十一年(1593),福建陈贵龙从吕宋岛(现菲律宾)引种番薯,得到巡抚金学曾的赏识,于是“教民种之,赖以度荒,传播四方”,“乡民活于薯者十有七八”。番薯耐瘠耐旱,稳产高产,其“度荒”的功能远胜于当时的水稻种植。1958年大跃进后的三年困难时期,全国上下饿殍遍野,我们这里也不例外,连能吃的草根树皮也吃光了。平原地区灾情尤重,黄岩山区还有“番薯丝”可吃,日子稍好一些。于是有家住平原的姑娘愿意嫁到山里去,家人因此换取适量的“番薯丝” 聊以度日。这些都是从老辈那里听来的往事。
记得小时候,家里人口多,生产队里分的粮食只够吃七、八个月,还有四、五个月的口粮怎么办?父亲四处开垦荒地,种植番薯,一年能收数千斤的番薯。收获的小番薯可不削皮整块煮熟,烧得干一点,味道不差,可当饭吃。到地里干活带上几个,可以当点心。烧好饭后,利用灶里的余烬煨出的番薯,又甜又香。有番薯的日子里家里不再烧单纯的白米饭,早晨烧番薯粥,中晚餐烧番薯饭。冬天早晨,母亲烧好一大锅的番薯粥,大家各盛一大碗,上面夹些腌菜或咸鱼烤,端到向阳的地方,或站或蹲或坐,边晒太阳边吃,一碗下肚,全身发热火,也不觉得冷了。开春以后,家里的鲜番薯渐渐吃光,接着吃番薯丝,早餐是番薯丝粥,中晚餐是番薯丝饭,番薯丝与米对半下锅。遇到家里有客人,将番薯丝下在一边烧,给客人盛少带或不带番薯丝的白米饭,以示敬客。番薯丝一直吃到早稻成熟,新米上市。
番薯也可生食,只是吃后屁多,这印证了一句老话:生番薯生浆,吃下去拉屁机关枪。
番薯是粮食,也是饲料,家里养猪,也全靠喂番薯育肥,过年前卖个好价钱。番薯藤、番薯皮、差些的番薯每天煮它一大锅,让家里的猪也来个“吃饱番薯熟”。
二
因跟父亲一起种过番薯,所以也了解一些种番薯的技术。端午节前后,地里的麦子和川豆收成后,将土地整理成一垄一垄的番薯垄。整地时要施些基肥,一般用草木灰,农谚有“一担农灰一担薯”的说法。施草木灰的番薯产量高,薯块生得也光烫,“颜值”高。后来有了过磷酸钙,改用过磷酸钙作基肥。薯苗可以到集市上购买,也可以自己培育。筛选中等偏小的薯块作种薯,清明节前后覆膜下种育苗。当时的品种有胜利8号、广东白、红皮白心、红皮红心等。“广东白”的薯皮是白色的,甜度高。“红皮白心”爽脆,适合生食。扦插番薯苗时,薯苗要斜扦,这样结薯多。扦插后要浇几遍水,使其成活。在藤蔓生长期间,有二、三次的提蔓工作是必须做的。藤蔓的每一节都会长根生薯,会浪费养分,提蔓就起到限制“计划外生育”的作用。番薯生长早期可以施肥、除草、松土,但藤旺后不得再施肥,否则只长叶不长薯。父亲偶尔在薯地里套种些绿豆,夏天里,绿豆青荚饱满泛黄时,就可以摘来蒸着吃,可香了。
如果你在野地里行走,肚饥难耐,到地里挖块番薯充饥,淳朴的农民是允许的。挖时要从旁边将泥土挖掉取出一块大点的番薯,然后盖回泥土,这样剩余的番薯会继续生长,基本不影响产量。绝对不能连株拔起,此所谓“盗亦有道”。
秋天的时候,一块番薯地里偶尔会开出几朵番薯花,只因为不常见,很多人以为番薯是不开花的。番薯的花以紫色的居多,形状很像牵牛花。
三
经过四、五个月的生长,霜降前后,番薯可以收获了。挑选一个晴朗的日子收获番薯,收获时尽量做到不伤薯体和薯皮,甚至可以连根株也不要去掉。先晒三天后再贮藏,不易腐烂。烂了的番薯不好吃,也不能吃。有的虽然烂了一角,但整块番薯都有异味,俗云“烂番薯白送,烂芋头抵粽”,烂了的番薯就一文不值了。
家里常将收获的番薯贮藏在镬灶间,上面盖上稻草,镬灶间相对暖和,且取用方便。若薯块受冻,烧不烂,就不好吃了。
每年收薯季节,也是父母最忙碌的时节,白天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,只好趁颗星早黄昏晏挖番薯。母亲还要将番薯放进浆桶里,用扫帚株将番薯洗刷干净,再刨成丝,趁西北风刮得猛的燥风天,晾晒出去。记得小时候我和母亲在同一盏油灯下,我做作业,母亲刨番薯丝。刨好一畚斗后,母亲就去晾在竹簾上,灯影里晃动着母亲忙碌的身影。我做好作业,也来帮忙刨番薯丝,母亲会一个劲地提醒别刨伤了手指头。确实,刨番薯丝容易刨伤手指,最好套个旧手套。
秋忙过后,母亲会腾出时间做番薯糕干。将番薯去皮切条,放滚水里撩汤,捞起晒干,待春节前放砂里炒熟,便成了小孩过年的主要零食。在晒制过程中小孩子总是偷着吃一点,这时的薯条甜而有韧性,耐咀嚼,味道不差,直到越晒越干咬不动了才不吃。
番薯还可以制成淀粉。将一块书本大小的铁片密密麻麻地钻出很多洞眼,其中一面便显得特别粗糙,将薯块不停地在粗糙面摩擦,磨成浆,放水里搅匀,用纱布滤去番薯渣。然后将浆水净置一夜,倒掉上面的清水,留下白色的沉淀物,晒干后就是淀粉,可做山粉糊。由于手工制作淀粉比较麻烦,家里也只是偶尔做做。
母亲有时也做番薯糕给我们吃。将番薯丝干碾成粉,掺上适量米粉,揉成粉团,捏成小块,蒸熟,甜糯适中,小孩子们也很喜欢吃。
四
后来我住在了城里,而父亲还是年年种番薯。每当番薯成熟的时候,父亲总是打电话来叫我去挖番薯。我很乐意,有时一个人去,有时带着家人去,挖一袋番薯回来慢慢品味。近来父亲年事已高,村里的土地也被征用,看来种番薯的历史将难以延续。我想自己找一块地,种几株番薯玩玩,当然也可以种些其他作物,以延续那一缕难以割舍的乡愁。
椒江区局 王宝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