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茹婷:草帽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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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儿时的认知里,草帽是每个老太太的标配。城里织草帽的老太太略少些,因为草帽太便宜,纯属是一种廉价劳动力。一到了农村织草帽的老太太就多了,个个坐在家门口埋头织着一顶草帽,从天亮到天黑,双手就像是忙碌的机器,快而熟练。而我的奶奶也是其中一个。 半个多月前,我弟的腿因运动会受伤,做了个微创手术,近期都无法落地走动。接到电话后,奶奶便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,匆忙塞了几件衣服,坐了城乡间的公交车,提着一个红色微皱的环保袋站在我家门口了。老人似乎都有自己的主见,无论大家怎么劝说她少织点草帽,多在家休息,她总是不听劝。近日,白天她又跑去摘豆角,晚上织点草帽,背显得更驼了。雪白的头发衬托的脸更加蜡黄,真像是一只瘦小的骆驼,微皱的眉头下,一双眼睛流露出了她的焦急。她喘着气没来得及放下手中的袋子快步进了我弟的房间,问长问短后才肯坐下休息。她搁下手中的袋子,说这几天要留下来照顾我弟。 几天后,爷爷也来了,手里提着一捆半米高的卷好的草绳,还有一些草帽的编制工具。老人都是坐不住的,特别是在商品房,待久了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鸟,让她去小区里走动走动,她又笑笑说:“人老了,真是不行了,小区里也要找不到路了。”于是,奶奶陪着我弟,草帽陪着奶奶。那天我下班回家,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,手里拿着一捆裁剪好长度的草绳,正在编起着草帽的顶部,左看右看,嘴里还嘟囔着什么。“奶奶,我回来了,你在织草帽啊。”她看到我进门了,指着着刚起头的草帽和我说:“你看我这个头脑,最近太担心你弟了,这草帽竟然不会开头了,这头脑真的不行了。”说完她又继续埋头编织着,努力回想着这原本再熟悉不过的步骤,拱起的后背像是装了一块小枕头,与后脑勺相平。 接下来几天,我每日出门上班,下班回家,都能看到她埋着头织着草帽,要不坐在客厅里,要不坐在我弟的房间里,随时等着我弟的“召唤”。她像是从早到晚没有停过一样,黄而发皱的手,像是秋天的老树皮,指关节粗而大,还有些下凹,显得手指弯曲又畸形。她用实木质的帽托压在草帽兜里,防止草帽头变形,然后双手飞快的编织着帽檐,中间不时地加入新的一根草绳继续编织,这是为了让帽檐向外翻起。编制好的草帽被她放进一个很大的塑料袋里,一顶又一顶,一层又一层。爷爷原先拿来的半米高的捆好的草绳,越来越小。 半个多月,说快也快,我弟的腿逐渐好转,可以自己拄着拐杖活动了,但是奶奶还是担心,洗脸吃饭仍由她服侍,生怕我弟拄着拐杖磕着碰着。老人们自以为的关爱在孩子看来似乎理所应当了,顺其自然了。爸妈怕奶奶宠坏了孩子,便告诉她我弟的腿差不多好了,应该自己活动了,让奶奶回家休息。老人一听,着急了,还想坚持留下等我弟完全康复能走路。最后在大家的劝说下,她才同意回家休息几天。她到我的房间,略带着一些难以放心的神色,欲言又止,手里攥着什么。“苔,这个钱给你弟弟买点零食,你帮他存着吧,可以给他买点想吃的,奶奶也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,你爸要是看我给你弟钱,又要说我了,你放着,这样我才放心回家。”她把手里卷着的钱塞到我手里,眼睛有些红红的,因为没有牙齿而向内凹进的嘴唇略微有些发抖。平日我爸最不喜欢看到老人过分宠溺孩子,每次逢年过节拜访老人,“塞钱”的行为都会被我爸制止。但是我知道,这可以让她放心。我收下了一卷钱,心里有些罪恶感,这个钱是多少顶草帽,多少次摘豆角换来的,我也数不清,也不敢算。 由于草帽比较重,妈妈准备把她送到车站,她不肯。我也因为上班而没法送她回去,但是她瘦小的身影一直在我脑中,微微拱起的后背,一只手提着装着衣服的红色环保袋,还带了几双我不穿准备扔掉的旧鞋子,另一只手提着十几顶草帽,被叠在一起放在塑料袋里。瘦小的人像树叶一样在风中移动,不像是她提着袋子,倒像是袋子架着她在走动。她回家了,一恍惚好像她又坐在客厅里织草帽了。 温岭市局 张茹婷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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